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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德彪西


[db:来源] | 2012-04-04



摘 要: 摘 要: 德彪西的音乐是个别开洞天的世界——站在世纪这一端,那端的独行者已成为孤帆远影。月光爬上窗棂的时刻,我释放出唱片里的小精灵,摸得到音乐与月色熔融时,发出的冷艳与暖香。说到冷,作个比方。听罗西尼,我眼见他使劲朝我微笑,仿佛在说:“喂!

 

   (一) 德彪西弹德彪西
  德彪西的音乐是个别开洞天的世界——站在世纪这一端,那端的独行者已成为孤帆远影。月光爬上窗棂的时刻,我释放出唱片里的小精灵,摸得到音乐与月色熔融时,发出的冷艳与暖香。说到冷,作个比方。听罗西尼,我眼见他使劲朝我微笑,仿佛在说:“喂!喜欢我吧!”犹豫片刻,我只好答应。而德彪西呢,总是一副“悉听尊便”的面孔,简直象个独自玩耍的孩子,任性地把一切不能相知的人拒之门外。说到暖,则是因为他的音乐深处其实饱含散发出光和热的体贴,为乐于与之嬉戏的有情人展开温柔的怀抱。那是夜色里的一轮光晕,太阳下的一小片阴影。

  这是一张密纹唱片,收了德彪西自己演奏的几首小曲。第一首名为《雪之舞》,那是从温暖的房间里透过窗户看到的雪景。音符雪花般挂在睫毛上,我发现乐谱上的音符排列得简约而错落有致、疾徐自如,更觉乐境颇有烟笼寒水、月白风清的韵味。从前我认为《黑娃娃步态舞》、《小小牧羊人》是游戏之作,听他亲自弹,才猛然醒悟,这种对稚趣的好奇和赏爱原来是他独特的诗意的重要成分。在《原野上的风》中,麦香在空气的振动中慢慢挥发,期待人们忘却。有人说,德彪西是个“没有激情的诗人”,原来,他的冲动就这样悄然释放在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之中了。对德彪西的演奏,我几乎没有眩目的感觉。织成乐曲的语汇如此清新、准确、健康、节制(我甚至认为那自然的乐思翩然有古风),闪着淡淡的光泽,覆盖了从白到黑之间的所有灰色。比喻成画作,它们近看精致清晰,远观则朦胧如梦,有着舒缓的轮廓,苦心的经营为美所化,了无痕迹。我也曾认为他的音乐是个风雅然而幽闭的小天地,但他的演奏使我发现,如果以诗心和想象力与之晤对,那个世界就变得真实而完整,背后有个深刻的灵魂诉说着内心。神经被音乐和茶水滋润得富有弹性,头脑也更清醒的时候,我不觉得他属于“印象派”,甚至不觉得他是创新者。艺术的内涵,原来就是“儿童乐园”里天真的嬉戏。

  听他弹琴时,如果面前有片绿叶,我会满怀珍爱地望着它,但当我企图读出生命的脉络时,才发现,美,是经不起凝视的。作曲家牵挂的,正是面对平凡景物时含情脉脉、若有所思的神态。他极度敏感,说自己有时从灌木深处嗅到了大海的气味,我读到后,想象他弹琴时,那闪烁着梦幻的目光也许忧郁而温存,竟深怀莫名的感激。人在漫长的生命里,心底难免积累一些风声雨声落花声,日常生活中,它们稍纵即逝或黯然缄默。他用全部热情和温暖唤醒了你内心的声音和幻想,此情除了“感激”,如何名状?
    
    (二)说说德彪西
    
  我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可一心向往的,却是江畔屈子的仰天长啸、阮籍先生醉酒后在山岭间的恸哭、凡高笔下痉挛的色彩,以及一切离经叛道的思想火花。所以,感知艺术的另一重洞天时,觉得那意境,如一群蓄力已久的鸥鸟于碧海青天间欢叫着扶摇直上,海风,在我心头卷起千堆雪。仰头遥望,虽不能立即追上鸟儿的踪影,还是满怀欢喜和钦佩。
    
  所以喜欢海风般新鲜而刺激的德彪西,不过还是不能多听。这里有一套四张季雪金演奏的德彪西钢琴全套录音—区区四张,实在不多,可是能把人听得活活累死。季雪金在那音乐迷雾中盘旋搏击,起码称得上“下真迹一等。”唉,单单是梳理出他的诸般苦心,我们也得先狠狠读一番谱子。我自己当然从来都不敢弹德彪西的曲子,因为他美得遥远,如同海市蜃楼,骨子里又严峻得如同冰山美人,让人徒生恨意。且看他的谱子上有多少“极弱”,还有那些长得可畏的连线,那些奇怪而佻荡的和声进行,总是落到耳朵期待的声音之外,所以累人。不仅如此,微妙的调式变化让乐思往往经过几度折射,拐着弯现身,听上去湿且闷热。从早年起,他就扬言要用音乐表现“不能表现的东西”。这家伙不只让钢琴兼任风鸣乐器和管弦乐队,还要让这钢铁之躯生出血肉,音乐要从它的心肝喉咙里唱出来,它能思会想才满意。他将那踏板都精耕细作,生生把世间欢娱弄得鲜美豪奢得无以复加,让人在纤巧的心思里饱经幻想之趣后,只剩下一脑门的酥软和颓废—然而,听者能跟他同步已经不易,他的世界里的新秩序,也许要象德昆西那样吸食了鸦片才看得清—说不定会感觉他其实条理清晰。
    
  不管怎样,我喜欢大胡子的德彪西。早年不入流的学生后来成了革新者,同时拖着阳刚气十足的络腮胡子不厌其烦地在钢琴上追求香水般的效果—每次读他看他听他,我都对他的耐心和对声音的想象力啧啧称奇。这人跟肖邦一样,对钢琴百般榨取新鲜汁水,不过德彪西走的是更“小众”的路子,把听众都假设成对钢琴有着无限了解和期待的人。跟肖邦一样,他对后世有大启发,但很难被学习和继承,因为这种以美为终结的音乐理念和独特的音乐语汇,也许狭小得只容一人在其中驰骋,而且必须是一流的天才方能展开手脚。
    
  也许要凑近他的时代才能懂得他。德彪西的时代里有瓦格纳、拉威尔、波德莱尔,大家纷纷革新艺术理念,各种理想纠成一团,好不热闹。他年纪轻轻便生出“反骨”,为创新吃够苦头。他喜欢读安徒生叔本华,“象热爱音乐一样热爱绘画”,还以魏尔伦、马拉美等人的诗为内容作曲,在一个安静的自我世界中沉溺到底,所以有一些精英气和贵族气,对大众口味不管不顾。好象还一直特别吸引女人,不忠,弄出绯闻,妻子自杀,他跟情人先生孩子后结婚。这些在疯癫的魏尔伦们中间毫不出奇的故事就象那些光怪陆离的印象派绘画。
    
  他的钢琴曲中,《前奏曲集》甚为艰涩,那些似乎颇为具象的标题却使音乐更为抽象,好比艾米丽。迪金森的短诗。而《儿童乐园》似乎太“轻”了些。我最喜欢他的《意象集》,尤其是第一集中的《向拉莫致敬》,乐思百般曲折不说,旋律哽咽细碎,最高音常常要“极弱”,大喧哗中有一点浮华的末世气息鹅毛般在细长的风里漫天飞舞,简直令人咳呛。“黯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这声音是靡靡之梦,梦醒来后就痛快地伤心。此类音乐最易引人遐思,也最容易往诗和画上靠—但应该是莫奈以降的画和现代诗吧。这人当然并不是只写这些细巧的东西,他的世界非常辽阔。作为瓦格纳迷,他也喜欢那种阴郁地散发出哲学气味的大作,写过歌剧名篇《佩丽亚思与梅丽桑德》,一些康塔塔,管弦乐,小提琴大提琴奏鸣曲。
    
  本来想描述德彪西的故事,却发现他不可描述,因为我们知道他的事情太多,跟早期音乐家们所留故事太少一样让人为难—虽然我看过相当多的的资料,可是这个五彩缤纷的人仍然比他的音乐还要朦胧。艺术家本来就是不可叙述的,甚至,人都是不可叙述的。所以,我们还是只好听他的音乐吧—有作品让远者妄作解人,这倒是艺术家的特权了。
    
  只想说说他凋零的那刻:德彪西罹患癌症,只能卧床。那时二战正如火如荼,巴黎被轰炸,警报响起他都不肯让人把他抬出去。据说他听着那个有声音的天空说:“他们把天空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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