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在中国古代乐器史上已经消失的乐器,“非遗”普查中不仅在山东省青州市被重新发现,而且还是有着活态传承的技艺,使得中国拉弦乐器的历史比西方早了1500年。这件可以说具有“活化石”意义的乐器就是青州挫琴。
在6月13日全国第四个“文化遗产日”来临之际,青州挫琴正在逐级申报省级“非遗”保护名录和国家级保护名录,使这个可能在全国都失传的乐器很好地传承下去。日前,记者在青州挫琴的传承人赵兴堂老人家里,看到了这把他称之为“半边辘轳头”的挫琴。
几近消失的挫琴艺术
梧桐木作琴身,丝弦作琴弦,高粱秆作琴弓……赵兴堂自拉自唱,用一曲独具民间风味的《茉莉花》,深深地吸引住了在场观众。
“由于这个琴很像农村汲水用的辘轳头的一半,所以,当地农民形象地称其为‘半边辘轳头’。”赵兴堂介绍说,挫琴的琴身呈半圆柱形,似半个大竹筒;底部用薄梧桐木板封起,琴头底部有一个半圆的洞,拉琴的时候左手可放其中,与上面的半圆形成一个通长的音箱。
挫琴是一种流传于我国古代的形制独特的乐器,由琴面、琴底、琴头、琴尾、琴岳、琴码、琴轴、琴弦及琴弓组成。在演奏时,击弦是一种常用的弓法,有农村艺人称其为“打琴”;因为用涂了松香的高粱秆擦弦时与用锉锉物相似,所以也有的挫琴艺人称其为“锉琴”,而书写时为图简便又约定俗成地写作“挫琴”。
“不过,在我身上已经看不到挫琴在我祖父身上的奥妙了,有很多东西已经失传了,而他能够边走边拉、边唱。”赵兴堂介绍说,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祖父赵彩云与拉三弦的刘公道,背井离乡,到北京天桥卖艺。赵彩云看到国家深陷战争沼泽,自己在北京卖艺赚钱又有什么意义?于是,他与同乡摔琴而归,从此不再提挫琴,而挫琴艺术自此绝迹。回到青州后,赵彩云积极参加抗日救国运动,还有一次差点送了命。
新中国成立后,舒心的生活又怎能没有琴声?赵彩云找到木匠帮忙重新制作了一把挫琴。“当时,青州市人民公园铁树开花,祖父心里非常高兴,领着六七岁的我,背着挫琴去献艺。当时,挫琴乐曲声吸引过来许多人,演出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自此,挫琴的名声在民间传扬开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家提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文艺方针,民间老艺人颇受重视。1957年,已经是益都文化馆工作人员的赵彩云,参加了昌潍专区暨山东省第一届音乐会演,他自己创作改编并演奏的挫琴《鸳鸯扣》获得了金奖。
“不过,一次在从济南返回青州时,车上的人很多,那把获奖的挫琴装在布袋里被挤碎了。祖父很是心疼,又找到青州一个叫刘砚田的老木匠帮忙重新制作。”1960年,年仅14岁的赵兴堂去东北谋生,祖父赵彩云也于当年去世。1962年从东北回来,赵兴堂发现祖父的奖章等东西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一本挫琴琴谱,他将它收藏了起来,才得以保存至今。
从六七岁开始,赵兴堂就给祖父背琴,八九岁开始跟随祖父学琴,把挫琴的制作、演奏技艺都学到了。“文革”期间,赵兴堂家中的挫琴再次被毁了。“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知道挫琴是独一无二的,我一心想着把这个继承下来,再不继承就灭绝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着家里生活条件的改善,赵兴堂根据记忆自己制作了一把挫琴,挫琴的演奏技艺和制作方法得以再次被传承了下来。
琴身:凤凰落脚的肩骨木
赵兴堂听祖父说过,挫琴的制作,最难的部分就是选料。琴身要用上好的梧桐树的肩骨木。据说,肩骨木就是凤凰落脚的地方,只有这部分梧桐木做出的琴才能演奏出最优美的声音。“实际上,由于梧桐树经常受风吹,经常活动的肩骨木木质硬,做出的挫琴音质好。”
赵兴堂说,自己见过的挫琴一般都是梧桐木原色,加涂上亮油保护起来,也有的在琴头涂上深浅不同的咖啡色。“挫琴的音质,低音区粗犷厚实,稍带沙音;中音区优雅柔静,含蓄优美;高音区音质清脆,具有独特的风味。”
赵兴堂制作的琴头通常是两种造型:云纹和水纹。云纹是为了纪念他的祖父赵彩云,水纹代表自己。“祖父是长辈,是天上的云彩。我是晚辈,不能比祖父还高,所以我是地上的流水。”两种不同的造型体现了赵兴堂的儒家孝道。
而琴杆是用高粱秆做的,也有改良成为弓弦演奏。赵兴堂说,从祖父那里开始尝试拉、挫的技艺,偶尔祖父也用高粱秆做的琴杆敲击琴弦,用手弹拨琴弦。在解放前北京卖艺时,祖父边演奏、边演唱,根据挫琴的特殊音色创作了脍炙人口的《鸳鸯扣》、《满江红》、《小两口顶嘴》等曲目。
1957年初,以当时的益都县文化馆工作人员刘新丰为主,经过近3个月的时间,对挫琴艺术及演奏曲谱进行了整理,收录了近百首挫琴琴谱,曲目以四大调:《鸳鸯扣》、《四大景》、《满江红》、《叠落金钱》等抒情乐曲为主,都是基于挫琴独特的构造及特殊音色创作的。
“这些乐曲,都是根据演奏者的心情来唱,有喜庆的、也有悲伤的。在祖母去世的时候,祖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唱《光棍哭妻》,外边的人闻之落泪。”赵兴堂说。
挫琴确实是筑的“后代”
青州市文化馆原副研究员周国庆认为:“过去,青州很多民间艺人说,挫琴是筑的后代。我经过多年的考证,认为这一点是正确的。”
据说,战国末年,勇士荆轲刺秦王,好友高渐离送他到易水边,击筑为其送行唱的那首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就是用挫琴的前身“筑”演奏的。而乐器挫琴与“筑”同宗同族,一脉相承,这早在甲骨文中就有记载。
赵兴堂回忆说,在10岁左右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一本《 荆轲刺秦王》的画本,里面出现的乐器“筑”就与他家里的挫琴几乎一模一样,于是就问爷爷赵彩云,爷爷说那就是挫琴。
我们所说的筑,最晚见于史籍记载《清续通考》:“筑,十三弦,形如衣襟,弧面中高一寸九分,头阔四寸六分,尾阔二寸一分五厘,通长二尺六寸四分,头至襟间长九寸五分,襟至尾间长一尺六寸九分。外弦长二尺三寸五分,里弦长六寸二分五厘。左手握其项,置尾肩上,右手执竹尺,抹松脂轧之。”
根据这段文字,从中分析出与青州挫琴本质特征的相同之处:“竹尺”属棒状物,“轧之”就是擦弦,两者的演奏方式完全相同;根据“弧面中高一寸九分,头阔四寸六分”,可以计算出弧的度数为158°16′,除弧面两侧留出的空余,恰为每隔10°左右安一条弦。由此看来,青州挫琴与清代筑的本质特征完全相同,青州挫琴的确是筑的后代。
不过,筑的演奏是乐人手执一根竹尺,“以竹击之如击琴。”这与青州挫琴不同,后者是手执高粱秆演奏的。这大概是跟气候的变化有关。黄河流域古代是盛产竹子的,只是随着北方气候的逐渐变冷,竹子越来越少,才不得不改用高粱秆的。
挫琴由“筑”演变而来,不过这种演奏形态在长期实践中产生了质的变化,已经从击弦乐器转化为拉弦乐器了。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张振涛认为,“挫琴的发现,说明这种乐器从古至今始终没有断,不过是从宫廷、文人隐藏到民间而已。这也使得中国乃至世界的弓弦乐器史彻底改观,所以说挫琴具有‘活化石’的意义。”
2007年6月,赵兴堂怀着对挫琴的热爱和对祖父的怀念之情,连续创作了两首挫琴曲子《拉起远古的琴声》和《彩云追月》,其中后一首曲子是为纪念祖父而套用了广东音乐的曲子:天边照射出霞光/古老的文明由你传递/为社会留下功绩…… |